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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氏祭仪跋淳熙九年二月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三五、《吕东莱正学编》卷一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右吕氏《祭仪》一篇,吾友伯恭父晚所定也。
闻之潘叔度伯恭成此书时已属疾,自力起,奉祭事惟谨。
既又病其饮福受胙之礼犹有未备者,将附益之,而不幸遽不起矣。
使其未死,意所釐正殆不止此。
惜哉!
淳熙壬寅二月既望朱熹书。
按:《东莱别集》卷四,四库全书本。
婺州金华县社仓记1185年10月1日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五六、《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七九、《文献通考》卷二一、《永乐大典》卷七五一○、《荆川稗编》卷一○七、《古今图书集成》食货典卷九九、《古文渊鉴》卷六一、《渊鉴类函》卷一三六、《南宋文范》卷四二、《宋元学案补遗》卷七三、九八、《王文公年谱》附录、民国《开平县志》卷一四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淳熙二年东莱吕伯恭父自婺州来访余于屏山之下,观于社仓发歛之政,喟然叹曰:「此《周官》委积之法,隋唐义廪之制也。
然子之谷取之有司,而诸公之贤不易遭也。
吾将归而属诸乡人士友,相与纠合而经营之,使闾里有赈恤之储而公家无龠合之费,不又愈乎」?
伯恭父既归,即登朝廷,舆病还家,又不三年而卒,遂不果为。
其卒之年,浙东果大饥,予因得备数推择,奉行荒政。
按行至婺,则婺之人狼狈转死者已籍籍矣。
予因窃叹,以为向使伯恭父之志得行,必无今日之患。
既而尚书下予所奏社仓事于诸道,募民有欲为者听之。
民盖多慕从者,而未几予亦罢归,又不果有所为也。
是时伯恭父之门人潘君叔度感其事而深有意焉,且念其家自先大夫时已务赈恤,乐施予,岁捐金帛不胜计矣,而独不及闻于此也,于是慨然白其大人,出家谷五百斛者,为之于金华县婺女乡安期里之四十有一都,歛散以时,规画详备,一都之人赖之。
而其积之厚而施之广,盖未已也。
一日,以书来曰:「此吾父师之志,母兄之惠,而吾子之所建。
虽予幸克成之,然世俗不能不以为疑也。
子其可不为我一言以解之乎」?
予惟有生之类,莫非同体,惟君子为无有我之私以害之,故其爱人利物之心为无穷。
特穷而在下,则禹、稷之事有非其分之所得为者。
然苟其家之有馀而推之以予邻里乡党,则固吾圣人之所许而未有害于不出其位之戒也。
叔度之为此,特因其坟庐之所在,而近及乎十保之间,以承先志,以悦亲心,以顺师指。
且前乎此者又已尝有天子之命于四方矣,而何不可之有哉?
抑凡世俗之所以病乎此者,不过以王氏之青苗为说耳。
以予观于前贤之论而以今日之事验之,则青苗者,其立法之本意固未为不善也。
但其给之也以金而不以谷,其处之也以县而不以乡,其职之也以官吏而不以乡人士君子,其行之也以聚歛亟疾之意而不以惨怛忠利之心,是以王氏能以行于一邑而不能以行于天下。
程子尝极论之,而卒不免于悔其已甚而有激也。
予既不得辞于叔度之请,是以详著其本末,而又附以此意。
婺人盖多叔度同门之士,必有能观于叔度所为之善,而无疑于青苗之说者焉,则庶几乎其有以广夫君师之泽,而使环地千里永无捐瘠之民矣,岂不又甚美哉?
叔度名景宪,与伯恭父同年进士,年又长,而屈首受学无难色。
殁,守其说不懈益虔。
于书无不读,盖深有志于当世。
然以资峭直,自度不能随世俯仰,故自中年不复求仕,而独于此为拳拳也。
十二年岁乙巳冬十月庚戌朔
吕伯恭画象赞1184年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六一、《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五、《东莱吕太史文集》附录三、《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一○九、《古今合璧事类备要》别集卷五六、《濂洛风雅》卷二、《古今事文类聚》前集卷四一、《吕东莱正学编》卷一、《方舆胜览》卷七、《名臣言行录》外集卷一三、《言行龟鉴》卷一、《永乐大典》卷一八二二二、《吕东莱外录》卷四、《山堂肆考》卷一六七、《骈语雕龙》卷三、《南宋文录录》卷九、《宋元学案补遗》卷五一 创作地点:福建省南平市武夷山市
括苍潘君叔度画其先师东莱吕氏伯恭父之象于可庵退老堂之上,曰:「使西河之民毋疑我于夫子也」。
属其友朱熹赞之。
为作词曰:
以一身而备四气之和,以一心而涵千古之秘。
推其有,足以尊主而芘民
出其馀,足以范俗而垂世。
然而状貌不踰于中人,衣冠不诡于流俗。
迎之而不见其来,随之而莫睹其躅。
矧是丹青,孰形心曲?
惟尝见之者于此而复见之焉,则不但遗编之可续而已也。
潘叔度1190年6月16日 南宋 · 朱熹
 出处:全宋文卷五六八八、《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八七 创作地点:福建省漳州市
呜呼叔度
生非不偶,而终身不涉乎仕进之涂;
家非不足,而比老不渝其寒苦之节。
出门从师,则不计生之先后,而唯善是主;
闭户积学,则不顾世之毁誉,而唯道是求。
盖其立志之高,有如此者。
是以其躬行之效,内则孝友著于家庭,外则仁义信于朋友。
以至于州闾乡党,莫不高其峻洁,畏其严正,而不敢以非义加焉。
虽世之贤士大夫知之者比肩,顾未有能引而致之要路之津,使试其学以及于人,而遂奄然以没于地也。
呜呼哀哉!
熹愚不肖,辱知最深。
申以婚姻,情义愈笃。
因风闻讣,悲不自胜。
酹此一觞,千古永诀。
呜呼哀哉!
尚飨。
答乔德瞻(二) 南宋 · 张栻
 出处:全宋文卷五七二八
栻顿首启德瞻秘校吾友:潘叔度兄弟因会致言,晦叔已两来相见,岁晚可迁来城中。
谕及陆、薛、徐三君,恨未之识。
《敬亭记》潘叔昌寄来,方见之。
敬则实、实则虚之意,《遗书》中已有,但虚则无事矣,亦疑伤快了。
盖「无事」字杀此段意思不了。
如明道云两忘则澄然无事矣,无事则静,静则明,便完全近看。
二先生说话完全精粹,比其它先生不干事,其次则尹,又其次则杨,方到谢上蔡
后生何足以窥前辈,但讲论间又不可含糊耳(更以其大者移于小物,作日用工夫,此语大意固好,亦疑立言有病也。栻又上。《南轩集》卷二七。又见《宝真斋法书赞》卷二六。)
此:原无,据宋本及《宝真斋法书赞》补。
朱侍讲元晦(一七) 南宋 · 吕祖谦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七一、《东莱吕太史别集》卷七
近者人还,伏领教字,所以诱诲饬厉者甚备。
玩复数四,如亲坐隅。
但岁前及贩书人所附两函则犹未之领,不知其间别无它说否。
即日春序过半,恭惟尊候动止万福。
某罪逆不死,奄经练祭,时序流迈,追慕摧殒,殊无生意也。
示谕出处之际,读之慨然。
前书所以有请者,政谓向来诸人类皆自有可恨,若得培养厚、阅理熟、处心平者一出焉,庶或有济耳。
苟堂帖出于举行前命,则其意诚悠悠,迁延许时而忽复出,于义诚无当也。
或改命督趣,则是尊信之意加于前日矣。
勉为一行,以致吾义焉。
尽诚意而犹不合,卷而怀之,进退固有馀裕也,不识高明以为何如?
别纸批谕,一一敬领。
先生训释自有先后得失之异,及汉儒训诂不可轻,此真至论。
盖差排牵合、轻议下视之病,学者每每有之,诚当深戒。
独《中庸》首句之注,非无来历,意思犹窃意郑氏,特传袭旧语,未必真有所见耳。
艮背之用,前说诚过高而未切,窃谓在学者用之,政当操存戒惧,实从事于夫子告颜子视听言动之目,驯致不已,然后可造安止之地耳。
《仁说》、《克斋记》及长沙之往来论议,皆尝详阅。
长沙之论,固疑其太宽。
如来示虽已明指其体,犹疑侵过用处分数稍多,更俟深思熟看,当以所未晓处往请教。
以此便归速,不能俟也。
令嗣欲见过,甚幸。
久不得亲炙,若得亲炙,因扣过庭所闻,其益良多。
但裹十日粮,其它皆不须办。
盖此间有同年潘景宪教授者,笃信力学,用工著实,两弟意乡亦皆不凡,近渠兄弟素拳拳归心于墙仞,前此累欲通书而未敢闻。
令嗣欲来,欣然欲任馆舍、饮食种种之责(渠所居相去甚近,往来为便,而其家自有馀,亦非勉强。且为人介甚,与之处者,只有责善迫切之过,而无宽纵容养之病。)
潘顷岁执父丧,极毁瘠如礼。
今免丧两年,以母老不复往调官
所以详及之者,盖欲吾丈知其实有慕用之诚,而初非内交要誉之徒耳,不然,不敢以拜闻也。
《泛舟榜帖》,幸检至。
义乌刊《精义》,初不曾下手也,所欲咨请者,皆俟后便。
汪端明圣锡(一四 淳熙元年六月 南宋 · 吕祖谦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七○、《东莱吕太史别集》卷七
近造函丈,非惟积年依乡之诚得以开释,而旬日获听教诲,警省启发,周浃笃至,敬当服膺佩戴,不敢废忘。
还舍幸无他,不足勤尊念。
金华连得雨,高下沾足,岁事已可望,不知三衢复如何。
《善言录》、《横渠录》谨先拜纳,尹和靖《论语跋》,亦录上,其馀孔谏议章疏及经义之类,潘叔度已附往。
向蒙尊谕,欲作德清高丞书,取高侍郎所藏伊川语,傥得之,望赐示及。
《通鉴编类》,异时或可检寻,亦望付下,此间却可续成也。
今因陆九渊主簿行,谨此附起居,陆君相聚五六日,淳笃劲直,辈流中少见其比。
恐不可不收拾,惟开怀成就之为望。
朱侍讲元晦(二二)1180年6月 南宋 · 吕祖谦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七一、《东莱吕太史别集》卷七 创作地点:浙江省金华市
某哀苦待尽,它无足言者。
引辞今有报否?
格以近制,以事势观之,恐未必得伸。
祠禄正协「周之则受」之义,独改秩有当商量处,然前代于贤者不能致而就官之者盖多矣,窃谓少逡巡而受之可也。
若确然不回,则名愈高而礼愈加,异时有难居者耳。
君子之谋,始终皆举之,要须审虑也。
令嗣气质甚淳,已令就潘叔度舍傍书室寝处(不在其家。)
同窗者乃叔度之弟景愈字叔昌。),年三十馀,甚有志趣,有意务实,相处当有益叔昌亦自工于程试,足可商量。五六年前,尝为太学解魁。近三两岁来,却都放下举业,专意为学。)
已立定课程,令嗣当自寄呈。
唯每日到某处,则与叔度兄弟偕来,不许过它斋舍(虽到某处,亦不许独来,盖城市间不得不如此过防。又众中人亦多端,恐志未定,或迁易耳。)
自馀虑之所及,不敢不尽,幸少宽念也。
别纸疏谕,以不欲滞此介,未得详禀。
令嗣更留一兵在此,俟半月诸事及课程见得次第,当遣归,恐欲知其肄习居处之详也。
周教授《论语》方借看,并俟遣此兵时缕缕求教。
此间方刊《横渠集》,断手当首拜纳。
《说文》苦无善本,见令嗣说方雠校,昨见刘子澄赣州方欲刊书,自可径送渠令锓木也。
「洙泗言仁」未合处,因便望录示,亦欲得思索也。
朱侍讲元晦(二三) 南宋 · 吕祖谦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七二、《东莱吕太史别集》卷八
某哀苦待尽,无足言者。
日用间比向来颇似不甚怠,而工夫亦知可向前,无销沮徘徊之意,但索居独学,殊少讲贯,殊自惧耳。
引辞曾得报否?
不为已甚之义,恐亦须玩索耳。
令嗣到此半月,诸事已定叠。
朝夕潘叔度相与切磨,势不容懒,某亦数数提督之。
见令编《书》疏,训诂名数,盖既治此经,须先从此历过。
饭后令看《左传》,举业已供两课,亦非全无蹊径,但不曾入众,故文字间步骤规矩未如律令,久久自熟矣,凡百不须挂念虑。
周教授《语解》,看得平实有工夫,虽章句间时有所疑,要是有益后学。
如所谓「譬如登高,勤勤积步,及升其极,咸在目中」,无非实见,凡此类样辙,殊不差也。
浙东诸郡秋旱,岁事甚可虑,闽中不知复何似。
比闻五夫旁近,料理补助,已有端绪,不知其详如何。
颇闻豪右间有旅拒者,或不免封仓送郡之类,此于时位颇似侵过,恐更须于「意必」两字上点检。
伊川庄上散药,谓只做得此等事,此意可玩也。
耳目所接,疾痛冻馁,恻然动心,盖仁之端。
至于时位,则有所止,乃仁之义也。
莫若择其可告语者,至诚劝率之,其不可告语者,容养而使之自发足矣。
就上增添,便成意必。
自叶知根,所当加澄治之工也。
刘衡州子澄(二) 南宋 · 吕祖谦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七四、《东莱吕太史别集》卷九
某侍旁粗如,近日士子相过聚学者近三百人,时文十日一作,使之不废而已。
其间有志趣者亦间有之,城中相识如新当涂潘教授景宪金华彭主簿仲刚,皆向学甚锐,朝夕过从,颇似有益。
独恨吾兄在远,未尝不怅然奉怀也。
前月已令人往部中投在外指射文字,及托舅氏俟有可授阙,随分占一处也。
斋中诸公赴廷试者,独叶茂承在五甲,曾嘉量、陈一之辈却皆在前甲。
集注罢,当归斋中。
求仲往赴太学,补试未回,皆恐欲知。
子充兄弟计常相过,不知诸公如何作工夫,望一报,会次亦告各道惓惓。
宾之常得书,甚安。
欲一访之,亦以倥偬未暇,须俟秋凉耳。
元晦近日亦得书,欲同作编史工夫,比亦寄条例去也。
陈同甫(五) 南宋 · 吕祖谦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七五、《东莱吕太史别集》卷一○
前日因回便上状,计已呈彻。
荐辱教况暨《易传》、杨氏《中庸》,不胜感刻。
秋暑未艾,伏惟尊候万福。
某哀苦如昨,比遣人吊士龙,昨日方回
其子又卧病孱弱,未能支持葬地,君举诸公方料理,尚未得入手,可念可念。
本欲作数语,又丧制,且情绪不佳,无缘可措辞。
俟服除不死,当为之。
本拟来岁霅川莆田各致几字,今遂并与永嘉而三矣,可痛可痛。
《易传》看得犹有一两字误,已属潘叔度校雠,续送去改正。
《正源录序》中,说横渠、二程比孔孟,颇似断定北宫黝、孟施舍优劣,一语可了,孟子必欲拟曾子、子夏,乃曰「二子之勇,未知其孰贤」,此意可见。)
又所谓「知崇礼卑之学」一语,亦尚合商量。
《论事录》,此意思自好,但却似汲汲拈出,未甚宏裕。
昔尝读《明道行状》及门人叙述,至末后邢和叔一段,方始缕缕说边事、军法,向上诸公曾无一辞及之,恐亦有说,高明为如何?
来人索书甚急,不暇详悉,旦夕别寻便上状。
后月家叔葬事,当到山间,是时若有暇,当拜约矣。
它惟以时自爱。
潘叔度(二三) 南宋 · 吕祖谦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七七、《东莱吕太史别集》卷一○
自闻叔度不快,寝食为之不宁。
一年两次大病,岂易堪任!
今幸向安,切须宽心自养,盖此疾多是郁滞所致也。
又闻九哥亦尝不快,不知果否?
叔昌却须安健。
叔源坟所事已了否?
孺子且宜在家调护医药,只此便是为学根本。
妨废举业,乃至细至末事,须识别得轻重分明乃善。
以《实录》一两月间进书,日夕整顿无少暇,略如编诗时,故不及作昆仲书,只出此纸同看。
潘叔度(三一) 南宋 · 吕祖谦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七七、《东莱吕太史别集》卷一○
某官次粗遣,学校间事已详见叔度书中矣。
大抵讲论治道,不当言主意难移,当思臣道未尽;
不当言邪说难胜,但当思正学未明。
盖工夫到此则必有此应,元不在外也。
来谕操存,固所当用力处,要须与体察之功并进乃善。
潘自厚字辞 南宋 · 吕祖谦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九三、《东莱吕太史文集》卷六、《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九一
栝苍潘景宪叔度,名其子自厚,谋字于其友吕某。
某复之曰:「冠而字,周道也;
弁服未加而字,是图豫也。
后世先礼而冠,盖有先冠而字者矣。
视名考义,莫协身甫,申之以辞,俟讲冠礼而用焉」。
其辞曰:
令月吉辰,秩簋蠲尊。
乃加尔服,谂厥本根。
繄人生厚,百世一原。
迁厚居薄,夸毗嚚昏。
孰堑尔衢,孰键尔门。
反身而诚,尔本尔存。
相彼狐貉,大挚聿温。
迩服逖遗,义用不敦。
相彼鲜薧,大飨聿飧。
厚于小体,蹠弟蹻昆。
厚于大体,尧墙舜藩。
众万错陈,旁薄昆仑。
何物非体,不合而浑。
身斯绎斯,尔名式尊。
曰伯身甫,永矢弗谖。
入越录淳熙元年 南宋 · 吕祖谦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九一、《东莱吕太史文集》卷一五、《名山胜概记》卷一八、《古今游名山记》卷一○下、雍正《浙江通志》卷一五 创作地点:浙江省金华市
淳熙元年八月二十八日,自金华潘叔度会稽之游。
辰后出旌孝门,五里,至关头,南折入会稽路。
二里,桐树岭。
八里,东藕塘。
城东陂塘此为大,溉田甚博。
它时夏秋之交辄涸,今岁雨泽以时,田不卬水,秋深犹瀰漫也。
十五里,含香,民居颇成聚落。
道旁野塘,木芙蓉初发,映水殊有思致。
十里,义井。
五里,上下仓。
十里,孝顺镇
十里,自驿路北折入香山路。
五里,宿杭慈潘氏庄。
凡行七十里。
是日凝阴不开,风袭人已有力,始御裌。
四山云气滃然,冈峦出没。
申后微雨,夜遂大。
二十九日早,冒雨行二里,小凤林寺
涉溪,屈曲塍间,泥淖没屦。
五里,苦山。
二十里,口,邸舍蠲洁胜官道。
盖行贾避义乌市征,往往出此。
十五里,香山,林壑稍邃。
八里,下稠岩景德寺,寺屋可百年,绘事皆朴质。
饭于小轩,方池丛皆有趣,然稍矣。
七里,塘口。
自是复出驿路,老梧离立道旁,濯濯如青玉干。
又二里,宿逆旅。
凡行五十九里,晡后雨方歇,所历大氐悤悤,不能详也。
三十日早发,二里,石斛桥,溪流潺潺,岸旁大石如屋,桥西走浦江道也。
度桥而北十里,石牛,有楼临路。
楼下牖户亦明敞,主人留小语,云创以待使客,非其居也。
所谓石牛者,道下塘卧石若牛,水满不可见。
五里,洞井,居民依小坡植鸡冠花数百本,冠距低昂,大类尸乡咒鸡翁舍。
云薄见日,已而大霁。
十里,新界
自石斛桥道出两山间,少旷土,至此山围始宽,秋稼极目,黄云蔚然,过义乌东阳浦江永康四县巡检寨,婺、越界焉。
五里,邵家湾
五指山,其巅石如骈拇,然近视不若远望。
饭民家,舍后水竹可步。
逢驱羊行贾者数百蹄,散漫川谷,风毛沙肋,顿有汧陇秋色。
五里,涉枫江。
土俗谚云:「第一扬子江,第二钱塘江,第三枫江」。
盖甚言其水波恶,实小溪耳。
闻春夏颇湍悍,今仅至胫而已。
南岸有覆斗山,山形正方,若斗覆。
五里,兴乐
槿花夹道,室庐篱落皆整。
五里,界牌陇。
平坡浅草,隐隐起伏,环山城立,真监牧地也。
五里,牌头市。
道分为两,北道出渔浦,度浙江,入杭;
东道入越,轮蹄担负,东视北不能十一。
市傍斗子岩,岩旁狮子山,首昂背偃,略类狻猊。
五里,寒热阪。
五里,宿砚石村。
凡行六十五里。
娄愒,逆旅墙壁横斜,多市侩榜帖,大要皆尤人语,斯其所以为市道与?
悚然久之。
九月一日,晨雾上横陇,东嶂出日,金晕吞吐,少焉全璧径升,晃耀不可正视。
升数尺,韬于云,绚采光丽,因蔽益奇,非浮翳所能掩。
风叶,皆鲜鲜有生意。
五里,里湖。
五里,蔡家坞。
五里,桐木岭
五里,诸暨县
入县北门,人烟犹萧疏。
县方筑社,南垣两松,樛枝小异。
里许,至市。
自县治前东折度下桥,桥屋半圮矣。
并大溪行,流甚壮。
其源一自东阳,一自浦江,一自孝义,至街亭合流,径县城,又径萧山浮桥,入浙江
县东陶朱山颇雄,自入新界,已岿然见之。
出县东门,山益远,川原益旷,田莱多荒,盖沮洳不宜稼而然。
五里,放生桥
道左女贞新叶生,黄绿间错,如行闽粤荔枝林
五里,马秀才店。
店旁小室,随事莳花草,马久罢举矣。
三里,双桥坂。
二里,乌石。
其南入剡,百里而近。
十五里,苦李桥,溪碛颇清浅,木阴扶疏。
百馀步,入山径。
五里,至新店湾,复得平地。
五里,栗桥,登栗岭。
五里,冷水,望东岭神祠,缥缈云间
下坂,稻穟垂黄,际山数十里,平铺如拭。
洋洋乎富哉,丰年之象,道中所未见也。
五里,宿枫桥镇
前岁析诸暨之十乡,即镇为义安县,今年五月废。
凡行七十里。
薄暮,小雨。
二日,辨色发枫桥,阴风薄寒。
十里,乾溪,溪桥数百株,有十围者。
过桥绕山足行十里,古博岭,岭左右皆丛筱。
五里,洪口,有别径入明。
枫桥而上,美竹佳树相望,近洪口,曲折循小溪,水声㶁㶁,风物渐佳。
十里,含晖桥亭,天章寺路口也。
遂穿松径至寺,寺盖晋王羲之兰亭,山林秀润,气象开敞。
寺右臂长冈,达桥亭,植以松桧,疑人力所成者。
法堂后砌筒引水激高数尺。
堂后登阶四五十级,有照堂,两旁修竹,木樨盛开,轩槛明洁。
又登二十馀级,至方丈,眼界颇阔。
寺右王右军堂,庭下皆杉竹。
右军遗像,出书堂,径田间百馀步,至曲水亭,对凿两小池,云是羲之鹅池、墨池
曲水乃污渠,蜿蜒若蚓,必非流觞之旧,斟酌当是寺前溪,但岁久失其处耳。
曲水亭穿小径涉溪,复出官道数里,买舟泛鉴湖
湖多湮为田,所存仅如溪港,然秋水平岸,菰蒲青苍,会稽、秦望、云门诸山,互相映发,城堞楼观,跨空入云,耳目应接不暇。
入水门,过南堰,历府学天庆观,至禹迹寺门舍舟。
外氏寓舍此寺。
拜外祖母温国钱夫人、伯舅、叔舅。
温国八十一矣,气貌视听才类五六十人。
叔度同馆于书室。
三日,游外氏园,有梅坡月台菊潭、𣏌菊堂、竹隐、蒲涧、橘洲,因寺废地葺治之,十六七成矣。
最胜者梅坡,绕亭皆,前对蒲涧、橘洲,野水湾环,岛溆掩映,如在江湖。
竹隐一径深幽,阶庭清閟,亦其次也。
又过义恩师院,院与杞菊堂邻,十年前尝识之。
午后,自园后门穿僧庵,度小桥,转三两曲至圆通寺,旧乃兴福寺子院,去岁废兴福入圆通,合二为一,扫地更新。
面势端直,殿庑华敞,殿后犹未毕工。
循旧路,复穿园中归。
园后边河,岸木成阴。
舅氏云此即蜀桤木也,植之方数年,往时表里无障蔽,今不复见道上车马矣,杜子美所谓饱闻桤木三年,大信然。
是日薄阴。
四日,饭已,侍伯舅,同叔度、詹季章徽之泛小舟出南堰,绕城缘鉴湖,访苏仁仲计议师德偏门外,皆前日初至所历也。
啜茶道宁堂,不甚高大,位置颇稳惬,砌下瑞香两本,面皆丈馀。
仁仲苏子容丞相孙,致仕閒居,年垂八十,道前辈事亹亹不厌。
出旧书数种,《管子》后子容手书:「庆历乙酉家君面付」。
犹苏河阳所藏也。
纸尾铭款云:「惟苏氏世官学以儒,何以遗后?
其在此书,非学何立,非书何习?
终以不倦,圣贤可及」。
其曰「书秩铭戒」者,子容所识;
其曰「先公铭戒」者,铭语亦同,盖子容之子所识也。
纸背多废,笺简刺字异今制者,末云:「牒件状如前,谨牒」。
前辈所记,署衔多杭州官,称子容云「知府舍人」,乃知杭州时也。
归舟,烟雨晻霭。
游大能仁寺,闳壮光丽,甲于会稽,重殿复阁,金碧相照。
寺,吴越钱氏所建,颓废久矣,新于今主僧常坦之手。
二十年前见坦于此寺,方为板下僧,相与步败檐毁垣间,慨然有兴作意,具道规模次第,果不愆其素,有志者事竟成如此,然益知民力之困也。
五日,义恩师约饭,偕者苏仁仲、伯舅、叔舅、潘叔度、詹季章、丁茂才松年、六七表弟。
暨中食开霁,晴光发窗,心目颇快,饭罢复阴。
晚步过寺桥,历沈氏、李氏园,皆荒芜,独脩竹犹森然。
六日,偕石天民斗文、潘叔度,自寺桥直道过郡庠,道傍多流水乔木,殊不类廛市。
教授厅后环碧亭小愒,环亭皆水,败荷折苇,秋思甚浓。
石应之宗昭、高应朝宗商亦继来,遂自直舍入学。
夫子殿居中,修廊广庭,长松错列。
讲堂榜以明伦,后有稽古阁,制作皆雄伟而阁下尤胜,疏达开豁,拥墙密竹如云。
晚冒雨归。
七日,雨不可出。
过詹季章位小阁,因重屋楼板,其间纵三弓,横半之。
南北取屋山为明远山,竹树历历如画,芦簟仰承,穹窿若船背,幽洁极可爱,名以越舲,其状真类小舟也。
八日早,过大中戒珠寺右军故宅也。
屋多人少,颇牢落。
门有两池,亦称右军池、墨池,略无意趣,政如天章者,皆后人彊名之耳
殿后地渐峻,石应之寓居在焉。
遂与应之登雪轩,轩占卧佛殿右偏,湖山聚落,皆来献状,以宜于观雪得名。
今虽不与雪值,然雾雨空濛,亦奇观也。
寺后即蕺山
蕺,菜名,《图经》云越王嗜蕺,尝采于此。
九日早,雨少止,侍伯舅,同潘叔度、詹季章泛舟赴苏仁仲饭。
舟经卧龙山下,竹洲柳岸,略如苕霅,卧枝拂水,尤奇。
饭罢登舟,中涂小泊,步游西园郡圃也。
其北飞盖堂,下临大池。
其中集春堂,四隅各一亭,东春荣、西秋芳、南夏阴、北冬瑞。
其南扬波堂,面城水木幽茂,两小亭对峙,东曰逍遥,西曰裴回。
园之西即曲水,先入敷荣门,右转至右军祠,穿修竹坞,遂登山。
山盖版筑所成,缭绕深邃,曲径回复,迷藏亭观,乍入者惶惑不知南北。
山背有流杯岩,凿城引鉴湖为小溪,穿岩下,键以横闸,激浪怒鸣。
过闸遂为曲水,长庑华敞,榱栋椽柱,皆涂斲象竹,绕以清流,甃以苍石,犬牙参错,殆若天成。
俯砌水中为礅,流杯至礅傍辄自近岸,盖庑中为三井,吸水势使然。
曲水之上,激湍亭、惠风阁,规模若都下王公家。
山顶崇峻庵,其胁骋怀亭,面亭依山,为岩壑然,皆涂塈不可支久。
下山,右绕至清真轩,刻桷象栟榈,平阶荼蘼架甚茂,但为蔓草萦乱刺眼耳。
曲水乃前守史丞相浩所凿,往年见其新成,今竹树皆成阴而亭榭稍稍圮剥矣。
复登舟还禹迹。
十日,午后,同叔度泛舟过南堰,出门穿鉴湖支港,斜雨入篷,衣袂沾濡。
七里,独山野桥,烟树可画。
出山口,港渐狭,又七里道树,舍舟步田间,泥潦没屐。
一里许,至坚密庵,拜外大父墓。
庵屋才八九閒,窗槛幽洁。
夜分,四山风雨翛然,始闻秋声。
十一日,晨起,冒雨蹑屐,登舟入城。
能仁寺,赴常坦师饭,七六弟在焉。
遂过报恩光孝寺,寺后飞来山,即《图经》所谓怪山也,传云自琅琊飞至,其说不经。
其巅有塔,采绚甚华。
塔下有鳗井,乃小石窍。
自唐以来神之,谓鳗能时出妖祥,近世不复见矣。
井故依山坳坡陁,有古意,近僧甃使就整,遂无可观。
濮安懿王祠庙寓此寺,有园令领吏卒守之。
主僧明哲,往岁尝识之新昌,设蜜术汤甚清美,晚还禹迹。
十二日,雨不可出,借《图经》寻近城名山,须雨霁遍游。
晚,石应之来宿。
十三日,过午雨止,诸葛寿之千龄、高应朝、石应之、孙季和应时,约往丁氏园。
遂同汎舟至新河,步入园。
园多海桧,但绾结阏其天性。
后墙皆密竹,轩楹大敞,宜夏不宜冬。
宿东偏小室,会宿者叔度、应之、季和。
十四日,自丁氏园偕叔度、寿之、应朝、应之、季和登舟出五云门,入鉴湖,湖面独此为阔。
隆兴初吴给事芾浚湖未一二尺,多得古棺,皆刳木为之,盖汉未凿湖前冢墓也。
然后知古人为湖,特因地势筑堤,堤立而湖成,不待深疏凿也。
今自五云门,重堤隐然达于曹娥五六十里,民间谓之省塘。
此乃故湖堤,湖田之民,每毁堤以决积水,故堤缺而湖废。
异时有意复湖者,第修完省塘,则盗湖之田,不待废而自为陂泺矣。
自湖尾入若耶溪,过后汉郑弘
传所记樵风蚤暮,迎送舟楫,采薪者云至今犹然。
半里,石帆山,山横若张帆。
又数十步,秦始皇酒瓮,乃山脚两石,粗类瓮盎。
又一二里,舣舟游龙瑞宫,方士谓之阳明洞
天穿松径数百步,至宫。
宫后三峰,翔舞飞动,势若覆压,大略如栖贤望五老,特欠其二耳。
中峰乃会稽山祠官春秋用事焉。
由西庑循山径,观龙见坛。
其旁即禹穴,乃大石中断成罅,殊不古,殆非司马子长所探也。
又数步,飞来石,老木槎枒,石壁如削。
缘磴道至钱秀才庵,遂自东庑出院。
院皆扃闭,独遇一客道士,云绵州人
复登舟径鉴湖,湖天夕照,水村渔屋,皆被光景。
日所入,诸山如在全雾中,天下绝境也。
暮泊告成观,宿于明远堂下小室。
十五日,晨,谒大禹
潘叔度朱夫人墓志铭淳熙六年十一月 南宋 · 吕祖谦
 出处:全宋文卷五八九八、《东莱吕太史文集》卷一三 创作地点:浙江省金华市
吾同年友潘叔度景宪,有贤配曰桐乡朱氏。
叔度谋继室,习于朱氏者皆称夫人之贤。
及归,践妇职过所闻。
叔度自律甚严,人少当其意,夫人独事之顺焉。
其于子若女,叔度不独咨美其均壹,又每咎其厚于慈也。
既没,自尊嫜至于娣姒,哭之过时而哀,中外有连者,皆惋叹失声,或涕泣不能已也。
生二十七年而嫁,嫁七年而卒,实淳熙己亥七月十九日
是岁十一月七日,葬于婺州金华叶山
曾祖廙,赠朝议大夫
祖载上,司农卿,赠徽猷阁待制
父翌,中书舍人,终敷文阁待制
子男二人:自厚、自晦。
子女子三人,长适朱塾,馀在室。
予与叔度共学久矣,其兢兢于母子昆弟之间,如恐伤之者。
盖深知其所存,故其得内助则窃为之喜。
迨其悼亡,见其用力之难而私忧其失其相也,虽病且废,忍不铭?
铭曰:
匪偏匪颇,匪嘻匪嗃。
理从数违,质厚气薄。
厚焉培之,薄焉委之。
我作斯铭,允无愧辞。
和靖先生手书石刻后1179年6月 南宋 · 韩元吉
 出处:全宋文卷四七九三、《南涧甲乙稿》卷一六 创作地点:浙江省金华市
绍兴初和靖先生自蜀出至九江,书此以示翇,间亦录赠门人,今所见凡数本也,其意深哉。
当是时,士大夫颇以《伊川语录》资诵说,言事者直以狂怪淫鄙诋之,盖难力辩也。
先生长道,馆中俊彦多从先生问学,且求《伊川语录》。
先生谢曰:「某无录也」。
掇同门所记仅数十端示之。
张公子韶亦以为请,先生曰:「伊川之学在《易传》,不必他求也」。
其后先生归寓会稽,学者犹以不看《语录》为疑,先生曰:「诸君知乎?
《易传》所自作也,《语录》他人作也。
人之意,他人能道者几何哉」?
又尝曰:「伊川先生顷亦为《中庸解》,疾革,命焚于前。
门人问焉,伊川曰:『某有《易传》在,足矣,何以多为此』」?
先生不知也。
假守婺女,见此纸于潘景宪家,盖吕坚中所得者。
因摹之石,以遗后学。
追思拜先生道山时,遂四十一寒暑矣,抚卷慨然。
淳熙六年六月庚戌,门人颍川韩元吉记。
和靖先生手笔后 南宋 · 韩元吉
 出处:全宋文卷四七九三、《南涧甲乙稿》卷一六
某所见和靖先生书,此凡三本矣。
一得于九江,一邢正夫家,而此为最后,盖又二年以赠吕景实者,今藏于潘叔度
以校前二本,皆有改削,前辈谨于言若此哉!
欲言之无择难矣。
叔度好学,宜知者也。
某既假而移诸石,因志其后而归之。
显甫字序 南宋 · 韩元吉
 出处:全宋文卷四七九六、《南涧甲乙稿》卷一四
潘叔度之仲子名自晦,而叔度字之曰「显甫」,取程氏谦传「自晦而德益光显」之义也。
甚矣,叔度之善教其子如此!
夫故所谓晦者,非昧然不白之意也,内有甚明,外有所不可见者焉。
其犹水乎?
且水之积也愈深,则其发也愈厚,人望其黯然而幽者为晦矣。
酌焉而视之,激焉而扬之,其明始不可掩焉。
君子之用晦亦然。
《诗》不云乎,「衣锦尚絅,恶其文之著也」;
《易》不云乎,「蒙以养正,圣功也」。
显甫方进于学也,宜以是思之。
淳熙乙巳四月既望颍川韩某序。
「《诗》不云乎」句:考十三经注疏本《礼记正义》卷五三所载:「《诗》曰:『衣锦尚絅』,恶其文之著也。」而今本《诗·卫风·硕人》作「衣锦褧衣」,且无「恶其文之著也」句,故「《诗》不云乎」当作「《记》不云乎」。
潘叔度可庵1182年6月 南宋 · 韩元吉
 出处:全宋文卷四七九八、《南涧甲乙稿》卷一五 创作地点:江西省上饶市
物莫不有生,而人莫甚于畏其死。
世以养生为言者,求其气之所自来而保其神之所可至,呼噏运动,以规天地之造化,曰委形蜕骨,可无死也。
而为西方之学者,从而诮之,以为人之生皆妄也,惟舍其生,然后见其不妄者存。
是谓发真归元,而得以出于死生之外。
二说既立,未有不奇而信之者。
虽然,彼固有激而云斯可也,犹以死生为累者耶,是亦遗人道而慕天道,孰知人道即天道也?
生虽不舍,岂不足以闻道,而死何足以累道哉?
在人犹在天也,苟不有见,徒自分尔。
故曰「朝闻道,夕死可矣」,然则道何自而闻乎?
又曰「未知生,焉知死」,然则生何自而知乎?
《易》之《系》乃曰「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
且死生既有其说矣,始之与终殆亦相似,而圣人不以其说示人者,欲人之自知也。
由不能自知,故切切然惟他人之说是信,目瞪口呿,则亦无惑乎异端之言有以入之也。
自汉以还,世之儒者仅能谈治道而不能知率性之道,于是治天下与性命之原,判然为两涂。
千有馀年,以道为何物,则又特以为不过于君臣父子之间,礼乐刑政之际,所以治天下则然矣。
而论者轻之曰,尔之治天下,吾绪馀土苴也,而道常在于虚无恍惚之中,清净寂灭之域,外夫死生,弃夫人事,然后足以为道。
而儒者盖亦歛衽避之而不敢问,不则摭其近似而求合焉,是天下有二道也。
盍亦观夫太极之生,阴阳之运,万物之作,在天成象而在地成形,动静隐显,莫适而非道,则其在我何独于死生而疑之?
圣人相授,惟精惟一,而仲尼所谓一以贯之者,曾未之见欤?
予尝病世之学者不复知此久矣。
顷岁閒居,尝与吕伯恭论之,今伯恭不幸已往,而金华潘景宪叔度,从伯恭游最久而密者也,笃信好学。
既连丧其室人,买地于金华之别麓,号「叶山」,以营其二内之藏,而虚其中央,以为他日自归之所。
筑室于傍,因以游息,而语其乡人曰:吾非以厚死,吾之生亦在焉。
与予之说似合,而伯恭之友朱元晦,以闻道之意名之曰「可庵」。
叔度自名其前之堂曰「退老」,取伯恭之言以名其后之室曰「共学」,左则曰「庶斋」,右则曰「省斋」。
二斋储书且万卷,以待朋友之习。
市良田百亩,以为讲习聚食之资,而积其馀以赡并舍之百家,岁称贷而给之,目其仓曰「友助」。
省斋之南有堂曰「明极」,以伯恭旧以名其先人之精舍也。
亡虑为屋五十楹,规地可千尺,用意勤勤若是。
予两窃为婺之守,值叔度庵未成,不获一至其处,而叔度乃欲予文为之记。
盖潘氏旧居松阳,以儒名家,逮移金华,而叔度又世其科。
自谓体弱不任趋走,曾未试于仕,气貌臞然而道艺日进。
距城十里,始为是庵,足以晨出而暮返。
其山水之环密,景物之閒旷,同志者至亦忘其归,而叔度每翛然自得也。
夫士大夫耽生而恶死,厌常而喜异,一为茔宇,不曰旷达齐物,则必觊倖幽冥无穷之福,于吾圣人之学率未之究。
故予追思曩与伯恭所谈,为及死生大略,皆叔度之欲闻,亦以告其乡之士友,俾知叔度之意在此而不在彼也。
淳熙九年六月颍川韩元吉记。